小朋友（1）

“她这样多久了？”坐在沙发上的惠若琪撇了一眼蹲在客厅中央跟成成玩的小二传，在寻常人看来并无二致的小二传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三个月了，她爸妈想把她接回石家庄照顾，我给他们说等叮叮稳定一点再看看，毕竟她现在...好像也离不开我。”小二传的好搭档，两度拿下世界大赛最佳副攻的颜妮此刻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龚翔宇耐不住自己的好奇，索性问出口，“所以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瞒了我们几个月。车祸不是说只是受的轻伤吗？我还以为霞姐只是想偷个懒呢。”
原本应该出现在这次联赛赛场上的小二传，突然就人间蒸发了，谁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只有夺人眼球的新闻短暂地引发排坛局部地震，但很快也淹没在信息之海中，再也无人问津。

冬季，通常都是联赛开赛的日子，与往常一样，丁霞在准备着比赛。只是，此时的她脚步虚浮，一张脸被体温炙得发红，队友都看出她的身体不适，但她没喊停，谁也不敢上前多问一句。排球一个又一个砸在身上，麻痹的神经早已失去对痛觉的反馈，丁霞强撑着做完最后一组训练，用高出平日温度的热水冲洗干净身体后向教练请了假。嘴上说着自己会去医院，但丁霞出了体育局的门，便直奔沈阳最热闹的酒吧。
一米八零点五的身材从人群中穿过，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点上一扎酒就开始无所顾忌地痛饮起来。她并不想灌醉自己，这一点酒也不足以跨过她的酒量界限，只是也许这样会令她好过一点。
丁霞两只手指捏着酒杯，望着杯子里酒映出自己的倒影，嗤笑一声，“嘁~你怎么不吃药呢？吃了药就会好了，为什么不告诉她你生病了呢？也许这样她就心疼地跑来找你了。”
一直自言自语到把桌子上点的酒全部喝光，丁霞拍了拍因为发烧和酒精双重加压下越来越热的脸站起身。结了账走出酒吧，她忽然有些抗拒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倔强让她理所应当地试图通过步行拉长与体育局之间不断靠近的距离。
已是午夜时分，路上行人渐少，丁霞边走边想着回去之后教练发现自己撒了谎该会怎样责骂，但似乎到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无所谓了，接近职业生涯末期的她，该拥有过的都有了，结果如何又能怎么样呢。
“哔！——吱嘎——”拖着病躯和醉酒的小二传反应能力大不如前，丁霞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一束刺眼的灯光。

颜妮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带着辽宁女排的青年队在外打交流赛，回到酒店洗漱完毕准备给小二传打电话的她，在点亮手机后看到了好几个林芯羽的未接来电，往下滑还有几条微信消息，点开一看都是成年队里以前的队友给自己发的信息。
「妮姐，霞姐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情况还不清楚。」——林芯羽
被车祸两个字吓到的颜妮有些心慌，一下子没抓稳手机，令其掉落地毯上。她愣了愣神，随即立马弯腰捡起，顺手就回拨了林芯羽的号码。通话很快被接起，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低声探问，“妮...妮姐？”
“她怎么了？”颜妮开门见山地问道，因为着急而显得有些严肃的语气让林芯羽稍稍缓过神，“霞姐在医院，赵导让我留下来陪她，车祸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膝盖擦破点皮，现在睡着了。”
“没事就好，我明天回去，麻烦你照顾她了。”听到小二传没事的消息，颜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随便和林芯羽聊了几句，她挂断了电话。
抓着电话站在床边想了想，捣鼓了一阵之后，颜妮跑去敲开了隔壁青年队教练的房间，“不好意思，霞霞出了点事，我想现在赶回去，队里麻烦你明天给安排好。”
“我听说了，正想去找你呢，比赛已经打完了，本来也计划明天回去，剩下的我来处理吧，你安心先回去。”对方善解人意地拍了拍颜妮的肩膀。
“给你添麻烦了，行李我差不多收拾好了，明天你帮忙给一起带回去，我就不带那么多东西了。”嘱咐几句，颜妮背着背包直奔机场上了她订好的最近一班飞机赶回沈阳。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颜妮的脸上，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的颜妮揉了揉自己的脸，盖着的大衣从身上滑落至地面她也没管，只是盯着还躺在病床上的小二传，喃喃道，“比赛已经开始一周了，你偷懒也该偷够了吧，你多喜欢打球啊，真的舍得就这样离开球场吗？”
丁霞已经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星期，虽然生命体征平稳，但医生告诉颜妮，因为高烧拖了好几天加上醉酒，根据队友的描述还伴有精神紧张之类的情绪问题，所以大脑可能受到了一定的损伤。现在不确定损伤是否可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也许再过段时间就会醒了，也许只是她自己不想醒过来。
然而颜妮去买个早餐的功夫，病房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熟悉的小烟嗓在叫嚷着，护士劝说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一时间好不热闹。颜妮紧赶两步跨进病房，她的小二传已经坐了起来，护士在一旁按着挣扎的小二传好让医生检查。一群人扭头看向刚刚跑进病房的大个子，只听小二传含混地喊了一句，“泥~妮~”
“医生，她怎么样？醒了是不是就没什么事了？”颜妮看了一眼小二传，又有些紧张地问起来。
“这个...我们出去说吧。先给病人打一针镇定。”医生收起了手上的手电筒，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不轻松，给护士交代一句，示意颜妮一起出病房。
颜妮没有马上跟着医生离开，转而走向病床，伸手抓住小二传，她看出小二传似乎不太对劲，小二传的嘴里不断地在重复着那两个字，“泥~妮~”
丁霞很快在自家副攻的陪伴和药物的作用下重新进入昏睡状态，原本一直期盼着她醒过来的颜妮现在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坐在小二传床边攥着她的手，回想医生说的话，"根据刚刚的初步检查，病人应该是大脑语言区受到了损伤，而且心智似乎退回到十岁左右的状态，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看起来她还能认出你，你先多陪陪她吧。”

“...之后给她检查的结果是选择性失忆加上大脑功能区损伤，所以现在大概就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她好像只认得我，连爸妈都认不出了，她妈妈过来的时候一个劲躲我身后，阿姨也挺难过的。”颜妮把前因后果简单地给在场的人介绍了一遍，“后来不知道从哪传出去的风声说她住院了，挺多记者跑过来想采访，我家那边也有，所以我就带着她搬出来了。我妈一周过来三次，剩下的时间都是我在陪着她。”
“妈呀，霞姐这经历也太曲折了，这说出去谁能相信。”龚翔宇拍了一把大腿感叹起来。
“她跟成成处得还挺好的，我忙别的事的时候，成成能陪她。”一直盯着小二传的颜妮眼神忽明忽暗。
惠若琪半是担忧半是松了一口气地说道，“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吧，要是她一直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两只手纠在一起，颜妮叹了一声，“那就把我赔给她呗，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小祖宗。”
“泥~妮~饿了！”跟成成玩累了的丁霞一屁股坐在地上，盘着腿扭头笑嘻嘻地望着颜妮。
“嘿呀~这样的霞姐好可爱啊！怎么办，有些爱不释手，可惜不能抱着揉。”被自家二传老姐姐一副小孩模样萌坏的龚翔宇越发感叹。
“这就给你做饭去。”颜妮先扭头答应了小二传，又转身冲着龚翔宇低声道，“可爱是真可爱，闹起来也是真的闹心。”
“我去给你帮忙吧，那么多人的菜，你也忙不过来。”惠若琪站起来，打算去做帮工。
龚翔宇倒是大大咧咧地坐着，冲两人摆摆手，“我在这陪霞姐，你们去吧。”
“就你鬼机灵，行了，你就在这看着她吧。”惠若琪揶揄一句跟着颜妮进了厨房。

这三个月以来，颜妮的厨艺在小二传的好胃口下飞速长进。从一开始在厨房里炒个菜都要用锅盖挡着，油溅起来的时候，一米九二的大个子在厨房里鸡飞狗跳，厨房外的小二传还因为找不到她在哭闹，直到现在能够熟练切菜，从容把菜放进锅里炒熟，虽然卖相不太好，但最起码味道还算可以。
尽管如此，颜妮一开始的手艺，小二传是拒绝的。失去了记忆和成熟心智的小二传，不再会像过去那样顺从地哄着自家副攻，一把推开饭碗，小二传攥着小拳头搭在自己腿上，气鼓鼓地嘟着嘴，“难吃！”
“叮叮乖，我给你叫外卖。”看着只吃了一口的菜肴，颜妮默默叹气，这是养了个祖宗。
“饿了！”因为饥肠辘辘而愈发不高兴的小二传更加置气，眼看就要闹起来，颜妮赶紧抱着哄，“我叫我妈买点吃的过来，你别急好不好。对了，柜子里还有小饼干，我去给你拿。”
一边起身一边拨电话的颜妮三两步走到电视柜蹲下打开，“喂，妈。对，叮叮嫌我饭菜做得不好吃。害，那我能咋整，也是按照你上次教的做的。嗯，你给带点吃的过来吧，我先给她喂点饼干就和着。”
一场火山喷发在颜妮妈妈的救场下顺利化解。从那之后，颜妮更加勤快地精进着自己的厨艺，生怕再饿到自家小二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