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5)

丁霞来到颜家已有月余,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大清早颜妮就拍响了她的房门,“叮叮,快起来,街上好热闹,快跟我去看看。”
揉着惺忪睡眼,丁霞顶着乱成鸡窝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简单地朝屋外应了一声,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随手拿过颜母让李裁缝给她量身定做的新衣穿上。刚打开门就看见颜妮一脸兴奋地等在外面,身上也是一套没见过的新衣服。
恰逢中秋佳节,各家各户张灯结彩一副热闹景象,丁霞手上拿着一串颜妮出门就给她买的糖葫芦,含含糊糊地说道,“这糖葫芦真好吃。”
“那是,也不瞧谁给你买的。”颜妮骄傲地顶着头上看不见的犄角仰头自夸,“我跟你说,晚上来更热闹,还能看花灯猜谜呢。听说今天有对台戏,花了大价钱请了两个戏班子。”
出门前颜母特地交代过家里今天要扫洒祭拜先祖同享节日,得早些回家帮忙准备,不能玩得太久,丁霞记在心里,看颜妮完全把叮嘱抛在脑后,便提了一嘴,“姨母说今天得早些回去的,咱们别走太远,就在附近转转吧,晚上吃了饭你再带我出来看花灯好不好?”
听着还没玩上多久就得回家,颜妮顿时老大不愿意,但见面前人柔声哄着,晚上还让她带着玩,心里的怨怼消散许多。往日里颜妮但凡跑出去,不玩个尽兴是任谁也劝不回,每每老仆前去寻她,都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东躲西藏,三请四请才能把小祖宗给弄回家。眼下来了个能让颜妮听劝的小姑娘,也让下人们省心不少。颜妮笑眯着眼点点头,贼兮兮地跟丁霞打起商量,“那你得让我尝一口这糖葫芦,看看甜不甜,光顾着给你买,我自己的都忘了。”
攥着糖葫芦,丁霞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那给你尝一颗,说好你送我的,你多吃了得赔。“
”你要喜欢,再给你买十串都行。“夸下海口的颜妮抓着丁霞就把她手里的糖葫芦往自己嘴里送,脆生的糖壳伴着甜味在咀嚼中遍布味蕾,后槽牙把山楂碎开,丝丝果酸混了进来。这恰到好处的味道,也不知道到底是糖葫芦真的酸甜可口,还是因为这是她买给丁霞的糖葫芦所以别样的好吃。
两人又逛了一会便打道回府,下人们已经忙忙碌碌地开始准备过节,有指挥着挂灯笼的,有擦洗庭院的,后厨也是热火朝天。丁霞看着这副光景不由得想起自己家,也不知道爹娘在家里好不好,自己来了也有一个月,前阵子刚让人送信回去,这会还没收到回音。往年中秋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月饼,现下这样,今年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口福,要是送信人能带一些回来,她还能拿给颜父颜母和颜妮一起尝尝自家母亲的手艺。
“小霞,妮儿不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这又跑哪去了?”颜母远远瞧见她想要帮着下人一起干活,上前问道。
丁霞转头瞧了瞧,刚刚还跟在身边的人这会已经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甚至都没跟她打一声招呼,想到这,丁霞微微泛起一丝酸意,带着些许憋闷,原本外出带回来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她勉强拉起一个笑容朝颜母答道,“她也没给我说去哪了,姨母,有什么我能帮着做的,你别看我个子小,还是能干点活的。我妈说了,到你们这不能白吃不做事的。”
相处了一段时间,颜母对丁霞的品性也有一定的了解,见她主动请缨,便领着她一起往后庭走去,一路上还跟她说着注意事项,俨然一副主母教导媳妇的模样。丁霞很快投入到颜家的节日准备中去,至于颜妮到底去了哪里,她也不再挂怀。
午饭时分,待颜父颜母和三五亲戚还有丁霞入席,颜妮这才姗姗来迟。颜母微微皱眉说道,“你啊,只知道玩耍,小霞一上午可是忙前忙后的,吃过午饭还要祭拜,你别再跑没影了,人都找不着。”
也不知颜妮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一反常态地挠头憨笑,在丁霞身旁坐下,跟众人赔了个不是,“是我的不是,我待会哪都不去,就跟着叮叮好吧?”
“瞎说什么呢。”丁霞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角,有些不满颜妮那么直白。
颜父颜母瞧见颜妮和丁霞暗自打闹也是笑而不语,招呼起其他人动筷开席。颜妮夹起一个大螃蟹放到丁霞碗中,“尝尝,这螃蟹可鲜了,要不,我给你剥开?”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又不是没有手。”还在因为颜妮没缘由跑掉有些恼火的丁霞没好气地答着对方,自顾自掀开蟹壳,用筷子挑着里头的蟹黄拌到米饭上。
敏感如颜妮很快察觉到了丁霞的情绪,只是脑子还没转过弯到底为啥对方要跟自己生气,但她也不太在意,似是有什么准备,信心满满地觉得一定能把人给哄好。又给丁霞夹了一筷子烧茄子,这是颜妮先前问过她喜欢的吃食,特地让厨房准备的,“多吃点,今天早上让你跟着帮忙辛苦了。”
一桌子人酒足饭饱各自回房歇息,只等下午行过仪式再入晚宴。颜妮神神秘秘地拉着丁霞回了自己房间,丁霞拗不过她,只能口上嘟囔几句,“干嘛呢,我困了,得回去睡觉。”
“害,咱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你在我房里睡也行的。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颜妮有些迫不及待地把人带进房中,又关上了门,然后拉着人走到书桌前。
红木的桌案上放着一个纸糊的灯笼,被匠人扎成了兔子模样,兔头位置还用颜料点上了眼睛和鼻子,栩栩如生。颜妮笑嘻嘻地指着灯笼说道,“你瞧,我给你寻了这个。今早太阳可晒,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着的,其他的都没那么好看。晚上咱们出去的时候,你可以点了提着出去。“
看到兔灯笼的一刹那,丁霞对颜妮的气就消了大半,又听得颜妮说自己一早上都在外奔波就为了给自己寻这一只兔子灯笼,便也不再跟她置气。拿起灯笼用手轻轻掠过就能摸到竹条做的骨架,外皮的宣纸看着薄却十分坚韧,足见用料和制作颇下了一番功夫,心下一热,倒是有些感动,“谢谢。“
“不用客气。叮叮,你来我家也已经有一个月,你虽然不说,但是这毕竟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一个人,怕是也会想家,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大道理,这个灯笼希望你能喜欢。”颜妮两手攥在一起揪着衣摆,小心观察着丁霞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地说道。
丁霞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驱使着,往前跨了一步,抱住了颜妮,靠在颜妮怀里,她侧着脸开口,“灯笼我很喜欢,你对我那么好,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没有细想的颜妮大大咧咧地反手搂住丁霞,“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想对你好,看到你高兴,我也高兴,你要真离不开我,那我就一直陪着你呗。那道士不是说了,给你买一辈子糖的人就是你夫君,我也可以的。”
“不许对道长不敬,人家有恩于我的。”丁霞听着颜妮语气略带不屑,抽手轻轻锤了一下颜妮的胸口,“妮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给你办了。”给丁霞说得开心,正在兴头上的颜妮也不管丁霞想要提什么要求便满口答应。
稍稍停顿,丁霞说道,“我有些想家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一次?我怕姨母不愿放你出远门,毕竟路上还是危险的。”
“这有啥,等赶明儿我就跟我妈说去,你要是觉得路上不安生,咱请个好点的镖师陪着一起回去呗,也不差那两个钱。”听到丁霞果然是想家,颜妮心里生出些许心疼,毕竟自己这年纪要是去到外地,怕是会更不适应。
两人简单商量一阵便准备午睡,丁霞正想回房被颜妮留了下来,美其名曰自己午饭时答应过父母要跟着丁霞。丁霞无奈只能就和着躺在颜妮身旁,看对方美滋滋地睡去,自己也安稳地渐入梦乡。
下午起床之后,颜妮倒是如她所说,老实地跟在丁霞身旁转悠,颜家的下人多少都有些惊奇,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东家也跟着新来的小姑娘帮忙干起了活计。
行过礼,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落入黑幕之中,颜家各处也都点亮了新换上的灯笼,照的庭院亮堂堂。颜妮帮着把上午弄回来的那盏兔子灯笼点亮递到丁霞手中,又跟颜父颜母打过招呼,带着丁霞出了门。大镇子上过节的气氛更加浓重,店铺摊贩也打算趁着这两天多赚上一些银钱,都在卖力吆喝吸引客人驻足。
一手提着兔子灯笼,一手被颜妮牵着,丁霞跟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漫步前行,丁霞对家里的思念也被这热闹的节日气氛冲淡了许多。两人来到一个人群扎堆的地方,听得左右两侧交替着咿呀唱戏,想来这就是颜妮今晨所说的对台戏,只是丁霞心疼手中的兔子灯笼,生怕它被挤坏,便扯了扯颜妮拉着自己的手,“要不咱们还是在外头看看就好,人太多了,带着灯笼不方便。”
一心想着要凑热闹的颜妮哪会轻易罢休,四处环顾一周,心里有了主意,她牵着丁霞远离人群,“你跟我来。”
丁霞被带到一个看上去颇高的大树前,枝丫丛生,倒是很适合攀爬。颜妮接过她手里的灯笼小心放在树根下,“灯笼先放这,咱们上去看,来,你先上去,我在下面扶着你。
初生牛犊不怕虎,看着树丫也不是很高,对戏班子的好奇和颜妮的保护驱使着丁霞顺着树干一路往上爬,三下两下找了一根看起来较为粗壮的树枝坐了上去,又抱着树干低头朝颜妮轻喊,“妮妮,这里看得可清楚了,你快上来。”
听到丁霞的呼喊,颜妮熟练地攀上枝头,坐在了丁霞另一侧的树枝上。果然不远处就能瞧见两家戏班子有来有回,为了博得满堂彩使出浑身解数,颜妮微微侧脸看着丁霞看戏的高兴模样,心里不自觉地生出一股暖意,自己长那么大,好像第一次觉得过节也可以有别样的快乐。
两人在树上一直待到戏台收场人群散去,静悄悄的四周只剩一轮圆月挂在夜空,颜妮抬头瞧着月亮说道,“叮叮,你说那月亮上真有嫦娥吗?”
“有没有嫦娥不知道,我倒是听说有好多好多的兔子,在中秋这天能做好多好多的月饼,可香了。”丁霞也跟着仰头看向月夜,家里爸妈看到的也会是一样的月亮吧。
看着月亮也能想着吃,颜妮在心里想了想但没说出口,天色已经不早,两人又坐了会,她便主动提出打道回府,丁霞欣然应允。只是没想到下树的时候发生意外,丁霞踩着的树枝因为年久脆化,生生断裂,失去了支撑的丁霞当即从树上摔了下去。颜妮着急忙慌地赶紧跟着下树,只见丁霞抱着自己的膝盖哼哼唧唧,嘴里止不住地喊着“疼”。
“叮叮,你咋样了,我看看。”颜妮粗手粗脚地伸手捏了捏丁霞伤处,激得丁霞抓过她的手就咬了一口,“哎哟,叮叮,你咋那么用力。”
“我疼!你才用力呢。”被颜妮捏疼的丁霞噘着嘴不高兴地答道。
颜妮扶着丁霞坐起身,又让对方试了试还能不能自己走,但丁霞一瘸一拐地看样子一刻钟也走不出一里地,她便在一旁微微下蹲,拍了拍自己后背,“我背你回去吧,这样走,非得走到天亮不可。”
丁霞已经疼得不太能说出话,就也没跟颜妮客气,两下爬上了颜妮宽厚的背脊上,双手圈着颜妮的脖子,手上还没忘记提着颜妮给她买的兔子灯笼,虽然因为在外面待了太久,蜡烛已经烧尽。
正好在回家的路上还有医馆尚未打烊,颜妮把人背了进去,医士手法老道,给丁霞做了正骨又用木板夹着打上绷带,叮嘱起颜妮,说是一个月不能下地,不然要落下病根。颜妮满口答应,按照医士开的方子拿了两付药,继续背着丁霞朝家里走去。
“要是腿好不了,我以后的夫君嫌弃我怎么办?”丁霞软软糯糯地在颜妮背上问道。
丁霞喷出的热气打在颜妮后脖子上令人发痒,她笃定地答道,“瞎说,医士说了,好好养着,能好的。要真好不了,我养你一辈子。”
“那我会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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